我在沒有你的時間擱淺。

「阿綏,要成為自己,而不是別人。」

她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太多次了,這個夢境她已經快要無法承受。秦綏捂住臉,讓太過真實的感受消去。 距離林毓海對她說出這句話已經過了三年,她卻無法像是忘記其他東西一樣忘記他說這句話的語氣,表情,甚至當時的天氣。 有時候,她甚至還會聞到海的味道。

三年來她忘掉的東西幾乎是她人生的一半,但是有關林毓海的一切卻連要忘記的跡象都沒有,甚至更加清晰,她已經可以記起來他的日程表,還有每天晚上昏黃的燈,他翻書的聲音,金絲眼鏡的鏡框還有鏡框下那雙深灰色的眼睛蘊含的笑意是什麼意思。

四點的鬧鐘響了,她今天又比鬧鐘早起。

那件藏青色浴袍甚至還殘留著濕氣,但是秦綏已經記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她又把那件沒人穿過的浴袍丟進洗衣機。

「好久不見?」 從文字中抬起頭,秦綏露出了微笑。 眼前的人笑意淺淡但是卻讓她感到安心。三年過去,秦綏還是無法面對太過熱烈的感情,這樣冷漠但又能夠讓她知道的表達方式已經變成他們四個之間的習慣。 「真的,好久不見了。」

許芝涼舒服的嘆了口氣,她們也是很久沒聚會了。 這個位於咖啡店最裡面靠玻璃窗的位置是他們四個當時最常坐的位置,到現在他們還是習慣在這個位置見面。

雖然秦綏很久沒來了。

他們都知道她最近在努力想要忘記很多事情,主要還是那三年,但是聽嚴醫生說她除了那三年其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根本就是反效果,我們當初應該殺進她家把她帶出來的。」桌子對面的王逸維碎念,在這一次的聚會裡她已經提起同樣一件事三次了。 「秦綏不是那樣就會放棄的人的。」許芝涼放下攪拌的小湯匙看著咖啡裡的漩渦慢慢平靜。 秦綏說是脆弱,但其實她比他們三個堅強很多。 秦綏說是固執,但其實比他們三個更容易放下。

要怪就怪時間吧。 他們應該相遇的時候錯過,不該相識的時候卻剛好碰見了,這能算誰的錯? 從高中到現在,林毓海認識秦綏已經超過十年了,但是誰知道這個相遇,其實還有時間限制的呢? 「至少我還是認為林毓海不應該這樣做。」王小姐用力把叉子戳進蛋糕裡,精緻的蛋糕在暴力之下塌陷了一半。 許芝涼搖頭,王逸維認識他們的時間太短,在高中之前,至少嚴醫生和她還有陳霂都是這樣認為,他們在高中之前還不懂,所以就算是動心了也不會在意,因為還有不知道多少的時間去任他們揮霍。

那些青春太過漫長,是各種不同的書堆和考卷、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的日子,是光線裡漂浮的灰塵、日光裡漫遊的視線,是那些他們手機裡的照片和竊竊私語。 正在這段時間裡的他們怎麼可能知道什麼是浪費,因為他們還有大把時間讓他們虛度。

只是剛好林毓海在秦綏的時間裡佔了太多空間,只是剛好他們的破碎還可以互相拼湊,只是剛好……

對,一切都只是剛好。

「過得好嗎?」 許芝涼回過神,身邊比較慢來的陳霂重複了一次剛剛結束的問題,但秦綏並沒有不耐煩。 「還不錯吧,現在除了夢以外都見不到他了。」秦綏放了兩顆糖,陳霂看見了她的動作,就把糖罐移遠。 「欸,怎麼這樣。」秦綏失笑,「雖然我的確很脆弱但是也沒有到要靠糖來稀釋啦。」 陳霂聳肩:「誰知道呢。」

陳霂是知道秦綏的病情的,所以知道他只在夢裡出現之後鬆了一口氣,看到他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秦綏保持沉默。他沒說的是他還是在他的生活周遭出現,只是用不一樣的方式了。在書房寫觀察記錄的時候,在廚房燉湯的時候,在書櫃前選書的時候。

他都還在。 她忘不掉。

「不過還是先不要聊這個了,我們來規劃一下拖延好久的旅行吧。」王逸維打斷了秦綏的思緒,後者緩慢的點了點頭。

結束這場聚會後,秦綏放棄了搭公車回家的念頭,她慢慢的走到不知道走過多少次的天橋,一步一步地踏上去直到最上面的那階。 雖然走過很多次了,但這是她第一次停下來在天橋上看夕陽。 被大樓擋住只留下一點點縫隙的西方的天空,夕陽已經看不到了,靠近地平線的地方還有點橘,但是上面的灰色已經差不多要蓋過餘下的顏色,沒入黑暗。

「阿綏,你要成為你自己,而不是別人。」

她哭了出來,這次的眼淚比之前任何一次更都洶湧,她來不及衝回家就在天橋上放聲大哭。 「你要成為為自己而活的秦綏,而不是為了我或是為了其他人在堅持的秦綏。」林毓海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這世界的美好還有很多,你一定也知道,只是太過沉浸在我給你的世界而已。」 「我知道你是秦綏,你也只想當秦綏而已,不想當四人幫的秦綏、秦家長女的秦綏,你只想當你自己。而我就是把你拉出你原本的世界而已,你還是『別人的』秦綏,只是那個別人變成我。」 林毓海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就像是那片橘色被黑暗吞噬。

「阿綏,成為你自己的秦綏吧。」

海浪的聲音還是有著自己的節奏,但是那個人已經不會再被浪帶走了。

寒帶擱淺 | 角色